臉上濕涼一片，我擡手抹了一把，低頭看時卻是滿手血淚。

我苦笑一聲，忽然想起小雷音那一節黃眉和我說的話，“你這猴兒，怎麽總是如此想不開”。

我的確總是想不開。

他說玄奘放棄了，說他去了最開始的地方。

“我身許佛，可佛障我目，那我便挖掉這雙眼。我身許佛，可佛亂我心，那我便不要這心。”

我喃喃自語，恍惚中依稀看到有血淚順著兩頰流下，我一低頭，便盡數染在了白色僧袍之上。

眼前一片血紅，我分不清是因為看到僧袍染血，還是因為我眼裏都是血。

一陣風吹來，周遭霧氣漸漸散去，對面有一人身著素白禪衣緩緩走來。

他腳步原本沈穩堅定，待發現我時卻似乎亂了方寸，面上神色驚疑不定，忽然加快了速度。

“空……空空？”

對面的僧人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白色僧衣，俊美無儔的臉也和我如出一轍，唯一不同的，是他的眼睛，如淵之深，如水澄澈。

“你是禿，師父？”

我下意識地伸手想去觸碰他的臉，卻又遲疑著頓在半空中。我手上都是血淚，怎麽好去沾汙了他的臉。

可他卻連連點頭，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臉上。

他的臉磨蹭著我的掌心，神色欣喜又寬慰：“我終於又見到你了，空空。”

“我，我不是。”我有些猶豫，想對他說出真相，卻又擔心他聽了之後的反應，“其實，我真不是。”

我只能說這麽多，只敢說這麽多，因為我忽然沒來由的怕，怕看到他棄我而去的背影，怕見他失望的神情。

“我知道。”他好看的桃花眼半開半合，目光卻溫柔似水，“空空，你要對我說什麽？”

我要說什麽？

我要說我後悔了，後悔讓你進了小雷音，後悔沒拼命攔住你。

我要說我從沒想過要你死，從沒有！

我要說我想你，一直都想你，無時無刻不在想！想到這一世我就變成了你。

可最後這些都沒說出口，我只是流淚，眼前一片殷紅，我抽噎著開口：“師父，別離開我。”

禿頭怔了怔，擡眸定定地看著我，他的眼裏清明透徹，倒映著一只金色毛發的猴子，身穿鎧甲，滿面血淚。

我低頭看了看自己，還是那身純白僧衣，兩臂露出的肌膚白凈細膩，再摸到臉頰，還是禿頭的臉。

“為什麽？為什麽在你眼裏，我是一只猴子？”我驚恐地想要退開，卻被他按住肩膀，我掙紮著看他，“師父，你幹什麽？”

“空空，告訴我，天蓬都和你說了什麽？”禿頭神情轉淡，語氣不容置疑，“那是天帝和父神設下的計策，引你入彀，空空你萬不可輕信！”

我眨眨眼，不明白他什麽意思：“父神為何要害我？不就是他派我隨你西行嗎？”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，連忙補充道，“是佛祖的計策，師父，天蓬說叫你別被佛祖騙了，他說，你早已成佛，還說你是為我才西行。”

我忍不住撲過去抱他，這是我這一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的溫暖的懷抱，我把頭枕在他肩頭，輕聲地喚他：“師父，禿頭，玄奘，金蟬子……別離開我，求你。”

胸口驀地一痛，我奇怪地低頭看去，觸目一片悚然血色，玄奘一手正抓著一顆鮮活跳動的心臟，而我胸前，還是一個圓圓的洞。

那是我的心，和上一回一樣，被掏了出來。

不同的是，那只手不是白骨，而是一只指節修長分明的，男人的手，是玄奘的手。

忽然覺得心好痛，可是我已經沒有心了。

我擡眼望著他，不解而受傷：“為什麽？”

禿頭笑了笑，卻輕嘆一聲：“可惜你這一回沒了火眼金睛，不然你該知道為什麽的。”

“你不是禿頭。”我對自己的抗死能力也是佩服得很，嘩嘩流血竟然還沒死，“你是誰？”

“你說我不是，那我便不是好了。”

等一下，這臺詞有點耳熟啊！

“尼瑪，黃眉！你踏馬的幹死我兩回了！”我怒道，“我跟你什麽仇什麽怨？”

“癡兒，竟尚未悟！”

禿頭嘆息一聲，外貌在我眼中開始幻化，一片金光中，化作了菩薩的樣子。

此時的我再也支持不住，雙膝一軟栽倒在地，聲嘶力竭地喊出最後的怨念。

“你媽的呀！”

眼前漆黑一片，我再瞧不見什麽玄奘、菩薩、白骨，耳邊只繚繞著一個清致悠遠的聲音，那聲音像極了禿頭，像極了我每每午夜夢回時念著的那個聲音。

“我自來處孓然一身，我自去處心不染塵。佛心即我我即佛，滅佛何如滅我身。

“我身許佛，可佛障我目，那我便挖掉這雙眼。我身許佛，可佛亂我心，那我便不要這心！”

第三卷 我來做悟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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